龙云

人们常说“虎父无犬子”，很多人也的确是做到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但同样也有父母管教无方、儿女耽于享乐最终一事无成的情况出现，在中国近代史这个乱世更是如此，在乱世只要有才能而又足够努力，机会可以说是多如牛毛。

统治云南长达十八年的龙云将军就同时印证了这两点：任何人都有机会爬得更高，但是生来就在高处的人，可未必就能成就和祖辈一样的功业。龙云自己出身昭通农村少数民族聚居区，却在民国的军阀混战中异军突起，无论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都对他青眼有加；可他的长子龙绳武生来条件优越，最终的结局却不得不令人感叹。

龙云

一、学成归国后的纨绔子弟

1931年，龙绳武从圣西尔军校毕业返回中国，龙云委任他到省政府做警卫团副团长兼第一营营长，该团团长是卢汉的叔叔。

但是直到抗日龙绳武都没什么机会真正见识刀光剑影、烽火连天，在他自己的回忆录当中，甚至把剿灭少数民族的反抗当作重要经历仔细讲了一遍。与其说龙绳武更在意身上扛着的枪，不如说是更在乎嘴里叼着的那根大烟枪。

当时云南广泛种植鸦片，民间和军队中都有抽大烟的习俗，龙绳武自然也不能免俗。晚年他曾丝毫不避讳地说：“当时云南抽大烟跟抽水烟一样普遍，滇军打仗要带三条枪，一条步枪，一条大烟枪，一个水烟筒，到了战后他通过药物方式才一次性彻底戒断鸦片”。

龙绳武

龙绳武回国后就不断有人催促他早日成婚。他先是相亲时看上了前清状元袁嘉谷的孙女，但是当时此女早已经被许配给前云南省长周钟岳的儿子。不久之后他又看上了后来的彝族抗日女英雄高玉柱。

高玉柱美丽多才，自幼智力超群，博览群书，善琵琶洞箫，喜骑马打猎，龙绳武非常喜欢她，甚至请龙云出面求亲，却遭到了拒绝。高玉柱自称喜欢自由自在地生活，但实际上是看不出他有什么英雄之相。

经历了一次失败的相亲和一次追求未果之后，龙绳武到了三十多岁才结婚。

1937年龙绳武在上海时，恰逢昆明警卫处处长李鸿谟经由上海前往北平，便委托他去天津代自己去胡家探看。胡家虽然长期不在云南，但确是在云南拥有重要影响力的家族。

两人约定，如果胡家女子可以，就发电报来请龙绳武去天津做客。李鸿谟依言而行，如约发来电报。

龙绳武接了电报，便去天津胡家拜访，探看胡淑贞。两人都很满意，正是在七七事变那一天订了婚。

胡淑贞后来回忆到：“七七事变过后几天，南开大学就被日军炸毁……冬天到来时我搭船到香港与绳武会合，并于第二年结婚，当时西南联大也已经创设了，我在 1938年秋进入西南联大，次年毕业”。龙绳武和她感情一直很好，二人终老一生。

龙绳武夫妇

抗战爆发后，由于身边最得力也最信任的表弟卢汉率军出滇抗日，因此龙云就把龙绳武留在云南。但可能也是因为认识到龙绳武难堪大用，故而一直没有让他担任重要职务。龙绳武自己同样也不愿上战场。

1940年，龙云委任他做昆明行营第二旅少将旅长兼任腾龙边区行政监督，是滇西地区最高军政长官。

习惯了花天酒地的他，认为云南是抗战的后方，而滇西的腾龙地区则是后方的后方，日军再怎么也不会打到这里来。

然而龙绳武做梦都没想到的是，日军竟然会从英属缅甸打过来，这也导致了龙绳武在腾冲留下了他在历史上最不堪的一笔记载。

二、风起云涌时代中的落魄公子

由于日军在抗战早期就控制了中国大部分沿海地区，无论是英国还是美国的援华物资，都必须通过在1938年修通的滇缅公路上往来。日军大本营老早就注意到了这一点，在发动太平洋战争之前就一直威胁英国减少援华物资，同时对滇缅公路展开疯狂轰炸。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军终于有理由直接对驻在缅甸的英军开战。为了支援英国抗击日军，更是为了维持滇缅公路畅通和物资顺利运回国内，1942年2月，中国第一次远征军入缅作战开始，结果和英军一起被日军打得丢盔弃甲。

同年4月，缅甸全境沦于日军之手。不久后日军就直扑中缅边境，企图完全切断中国和英属印度之间的联系。

5月3日，日军通过滇缅公路一路向北入侵滇西，怒江以西的大部分领土被日军占领。本以为隔着怒江天险可以安稳度日的龙绳武，根本没有料到日本人会在几天之内冲向腾冲。

5月7日，龙绳武竟然率军弃城而走，他这一跑不要紧，可县长邱天培和国军六十六军二十八师师长刘伯龙等其他军政要员，也跟着望风而逃。

5月10日，292名日本官兵未费一枪一弹便进入了腾冲县。被这么少的日军吓破了胆，在中外守城战史上也可以说是一大奇观了。

但因为他是龙云的儿子，即使有这样不堪的逃跑历史也没有受到影响。急于拉拢龙云的蒋介石在1943年任命龙绳武担任暂编第19师师长，政治上和军事上都不成熟的龙绳武，居然以为自己的义父蒋介石是真心赏识自己。

外加自龙绳武回国以来多次面见蒋时，蒋都对他礼遇有加，这就为他日后从香港奔逃台湾奠定了重要情感基础。不过在亲近民主的父亲龙云影响下，龙绳武在当时还是秘密加入了国民党内，代表了进步和革命的国民党革命委员会。

蒋介石

1945年抗战结束后，蒋介石实现军事独裁的野心逐渐暴露。他包藏祸心，指令卢汉前去越南代表中国政府接受日本投降，却趁昆明武备空虚之际命杜聿明发动政变解除昆明城内所剩无几的滇军武装。

蒋介石随后下令免去龙云全部职务，下令让他前往重庆蒋介石老巢，去担任军事委员会军事参议院院长的空头衔，10月6日，龙云在胁迫之下飞往重庆。蒋介石一边控制龙云，一边下令卢汉继任云南省政府主席，令龙绳武担任第60军副军长，企图离间龙家亲族。

龙云（左）和蒋介石（右）

但好景不长，蒋介石看到龙云已经被自己牢牢把在自己手中之后就立即变卦。1945年年底，龙绳武还没赴任副军长，蒋介石就又发布了一纸调令，让他担任国民政府少将参军。

虽然说是少将军衔，但是同佩戴二级上将军衔的龙云一样，不过是蒋介石发放的空头支票而已。他们被以优厚待遇留在南京，但是无法参与任何军政事务，也就在实际上成了国民政府用来充面子的座上宾。然而与其父不同，直到这时龙绳武还是没能认清蒋介石的真面目。

他在这段时间里仍然多次面见蒋介石。从二人聊天内容上来看，显然蒋介石最主要的目的是在控制了龙云不让他再回到云南之外，更要控制龙云从抗战以后就逐渐显露的进步倾向。龙绳武在回忆录中这样描述1947年“总统选举”之后面见的内容：

龙云（左）和蒋介石（右）

一见面，总统就问：“你住在哪里?”

“报告总统，我住在上海。”这是我有意试探他，看他有什么表情。

他说：“不，我是问你在南京时，你住在哪里?”

“喔，在南京时，我住中央路老太爷（指龙云）公馆。”

他说：“好，好，你住在那里好。你可以劝劝你老太爷。”

接着他又问：“你在昆明做些什么事？”

“我退伍后就在家里照拂家务。”

他说：“不，有人说你诋毁政府。”

我回答说：“报告总统，我现在办了张报纸，如果说我诋毁政府，这张报纸一定有问题，请他们把报纸拿来，从创刊开始好好看看，就会知道到底有没有问题。如果有问题，责任是我的。”

结果他自己转移话题说：“恐怕你在酒席场所诋毁政府。”

“报告总统，这很有可能。”

蒋介石

事情就此结束，他要我趁便劝劝我老太爷，我答说：“报告总统，我听说每次老太爷来见总统，都会跟总统争辩，总是弄得不欢而散”。我曾问老太爷是否真有其事，他说：有这回事。我说：为什么会争执成这样？他说道：我们都是谈国家大事。

我建议他：争辩没意思，好不好下一次见面时你们不谈国家大事，只说说私事？我老太爷说：喔，很好，很好。就照你的话做。

老太爷最近才来见过总统一次，回去之后，我问他谈得如何，他说：“又争辩了。”“谈私事怎么会争辩起来？”“总统先提起东北失利的问题，两个人意见又不一样。”

蒋介石

对这段话，总统没讲什么，他又问我：“民主人士常到你龙公馆跟你老大爷见面吧？”

我答：“是有这件事。”

“你可以劝劝你老太爷少跟他们接近。”

“报告总统，这很难做到。人家都是有学问、有地位的人，要来谈谈国事，如果拒绝跟他们见面，恐怕不太礼貌。至于其他事情，请总统放心，我老太爷做事自有分寸。”

但是明眼人都知道龙云和蒋介石之间的关系很显然是暗流涌动，蒋介石委托龙绳武去做说客恐怕也很难改变这一现状。

对蒋介石看法的差异，最终也导致了父子二人在新中国成立之后，选择了完全不同的道路。

龙云（左）和蒋介石（右）

三、父子就此歧路

1948年12月8日，龙云成功出逃，从南京乘坐飞机经过上海、广州几经辗转最终到达香港，但是龙绳武感念义父对自己“恩重如山”，不愿离开南京。为此蒋介石在1949年4月为了嘉奖龙绳武能一直忠于党国，不随其父去往香港特地升任国民政府中将参军。

可惜的是，首先这个中将参军仍然是个虚职，其次不等到月底解放军就发动了渡江战役彻底推翻了国民政府。

1949年8月，龙绳武认识到了蒋介石的统治已经彻底分崩离析，这才跑到香港去见龙云。

8月13日，龙云等44人在香港联名发表了《我们对于现阶段中国革命的认识与主张》的声明，表示与蒋介石彻底决裂，归向人民。

龙云

12月9日，卢汉在云南发布通电起义，宣布云南和平解放，至此龙家在云南的势力虽然彻底宣布告终，但也是符合龙云一直以来的实现民主和平建国的愿望。

云南和平解放后，党中央和中共西南局考虑到龙家在云南的威望与影响，宣布任命龙绳武为云南省人民政府委员。

但是龙绳武的三弟龙绳曾及其部属在接受解放军改编之后仍然保留了一定实力，蒋介石便通过密电许诺让龙绳曾在武装叛乱之后担任滇东军政长官。

龙绳曾受此蛊惑开始秘密招兵买马，不接受解放军指令，最后发展到了杀害解放军代表发动公开叛乱的程度。

龙绳武

虽然龙绳曾的叛乱被迅速平息，但是却震撼到了仍逗留在香港的龙绳武。他认为如果自己再去云南省政府赴任可能会有所不利，因此就一直停在香港直到1954年。

这时的龙云并未受到龙绳曾叛乱事件的影响，他主动承认教子无方的问题，并继续接连担任西南军政委员会副主席、国防委员会副主席等要职，成为建国后众多爱国将领当中地位最高的成员之一。

1954年11月，思前想后的龙绳武最终在大陆和台湾之间做出决定，携夫人胡淑贞和一男三女叛逃台湾并定居下来。

蒋介石固然知道龙绳武不能独当一面，但是他的身份在云南又有着重大影响，因此顺水推舟继续任命他做中将参军。

在龙绳武八十多岁口述的回忆录《龙绳武先生访问记录》中，他对自己在台湾的生活是这样描述的：“没做什么事情，基本是闲差，领干薪。”

龙绳武夫妇

龙绳武从小娇生惯养，不愿再当军人，后来写信给蒋经国请求分配个文职，未获允许。

蒋经国安慰他：“参议不用上班。”此后，龙绳武一直吃空饷，名为参议，实际办公室连他的位置也没有。作为龙家唯一一个跟蒋介石逃往台湾的人，却备受冷落。

此外，龙绳武和父亲两岸相隔，和兄弟姐妹同样远隔重洋或者阴阳相隔，两蒋却对他实行禁止出境的政策不准探视，实际上是将他软禁在台湾岛内。

龙绳武至此算是痛定思痛，对世事再也不闻不问。晚年的他虽然没有真正出家，但是一直以居士形象示人，每日吃斋念佛，精研佛法，传世的几张照片都显示龙绳武在家时身披居士服即可作为明证。

1989年到1990年，台湾历史学者张朋园先后八次采访龙绳武和妻子胡淑贞，他这才算短暂回到了大众的视野当中来，但是龙绳武当时已经双目失明近两年。

在这本书当中，龙绳武把自己从童年时期一直到寓居台湾的故事，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更主要的是讲述了龙云由地方军阀到抗日功臣，再到“民主斗士”的曲折一生，揭开龙云与蒋介石之间矛盾的由来。

龙绳武当时已经八十多岁，虽然努力回忆却也无法让整本书连贯起来。不过关于腾冲抗战这一段不光彩的历史，龙绳武却有意闭口不谈。

回忆录完成五年后，龙绳武以89岁高龄谢世，并最终葬在台湾。他的儿女和子孙则全部选择定居美国，只有在特定的纪念日才会回到云南昭通和祖籍四川金阳参加祭祖活动。